那一年,前往尼泊尔安娜普尔纳大环线徒步,原本打算一个人完成这趟两周的雪山徒步之旅。却在出发第二天结识了4名分别来自德国、荷兰、加拿大的老外,相谈甚欢便结伴而行。其中德国人请了一名夏尔巴向导,名字叫Nima。夏尔巴人。我们另外几人得以幸运地“蹭”了一路有向导。
前阵子,收到了Nima一封邮件。邮件中说:Namaste!很久没有你们(我、荷兰人、德国人、加拿大人)的消息了,祝愿你们一切都安好!最近是否有朋友来尼泊尔旅游呢?如果他们需要向导,请告诉他们,我可以帮助他们,好吗?
从尼泊尔回来后,我尝试在天涯、磨房等论坛上发帖子,详细地记述了和Nima的相识过程,以及Nima是怎样一个好向导。我希望,如果有人看到这个帖子,并且在去尼泊尔的时候真的需要一名向导,也许他们可以选择Nima。
有善良的人给了善良的回复,也有猜疑的人给了让人不解的回复:你以为他们真的对你好吗?他们只是穷,觉得你有钱,就对你好点,希望你能多给点钱给他们……尼泊尔那么多向导,去了再找啊,他那么主动要你帮忙介绍客人,也许说明他不是一个好向导客人不多呢……
美国专栏作家芭芭拉·艾伦瑞克在1998年,为了体验底层美国人民的生活,选择了六个地方,在不同的城市去打工。为了确保她能真实体验当地底层人民生活,每到一处她隐瞒自己身份,断绝和过去朋友来往。
芭芭拉在不同的城市,换了六种工作,有零售,有清洁,有老人服务,但是结局都一样:她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困局。
-- 因为没钱,不得不住在偏远地方
-- 因为住在偏远地方,所以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在路上
-- 因为花费很多时间在路上,她用于提升自己和发现更好工作机会的时间越来越少
-- 为了应付房租和生活成本,她不得不说服自己承担更多小时工作或者兼职
-- 因为花了太多时间做各种劳苦的工作,她渐渐成为一个工作机器,无力做任何其它的事情,直到情绪爆发离开,然后换一个地方,进入下一个循环。
是的,换了六份工作,不管多么努力,也不能换来一个未来。
这就是阶层。
文章里还有一个例子,提到了夏尔巴向导:
珠穆朗玛峰脚下的夏尔巴人为来自世界各地的登山者提供向导服务。他们为登山者背负行李辎重,遇到危险的难以翻越的障碍搭人墙让雇主通过。这样他们每年可以赚取4000美元的工资。为了这换算成人民币4万元不到的收许多夏尔巴人都死在了登顶珠峰服务的路上。
“我的朋友和兄弟都死了,事实上最后能活下来都靠运气。”夏尔巴人巴桑说,“这就是我们的工作,也是我们唯一赚钱的方法。”
这就是阶层。
而Nima,就是生活在这个世界底层的人。他们懒惰吗?他们无赖吗?不,他们比我们当中更多人更勤劳更善良。贫穷,是他们活在这人世间的不幸。
Nima年龄与我年纪相仿,却因为经年累月行走在高海拔,强烈的紫外线把他晒成了一块碳的颜色,看上去比我苍老许多。因为贫穷,Nima32岁结婚,这在当地已是极晚婚了。34岁,他才当上父亲。遇见他时,女儿两岁多。老婆无业。
因为尼泊尔特殊的国情,贫穷是普遍的。Nima需要每一个能挣钱养家的工作机会。所以,在我们几个临时加入的人”抱团“后,Nima并没有因此而向他的雇主德国人投诉抱怨。自始至终,Nima就像是我们每个人的向导,把我们每天的行程、住宿、用餐安排得妥妥帖帖,路上还要为我们的健康和安全担心。因为遇见了Nima,我们每个人原本可能会遇见诸多麻烦的旅途,变得轻松愉悦了许多。
在环山徒步那两周,每天都能遇见为了赚钱糊口而背运物品的背夫,不管是旅行者的沉重的背包、客栈日常货品,还是煤气罐、木材……都能压在他们的身体上。我们时常惊叹于他们强大的体力,即使背上几十公斤的物品,他们在陡峭山坡上行进的速度,依然比我们快。他们只是低头,隐忍地不停地前行。
Nima告诉我们,他年轻的时候,也当过背夫。为了挣钱,一个月要背几趟,走几趟雪山。当背夫是很痛苦的,但当时他没有更好的选择。几年后,他通过努力,才慢慢获得了向导资格,开始为外国游客带队。但因为向导多了,自由行的人多了,能带上队的机会并不是时时都有的。更何况,有钱人并不见得愿意花钱给向导,甚至会认为向导的服务”只是带带路“,不值那么多钱。总之,生活依然穷困。
每一分钱,对他们来说,都是救命的。路上,荷兰伙伴的水杯有点漏水了,想扔了,Nima说给我吧,还能用;我带的相机三脚架有点多余了,为了肩负,打算扔了,Nima说东西还好留着吧,于是塞进了他的背包;后来,我的登山鞋穿坏了,真的要扔了,Nima还是收进了他的背包里,说拿回去补一补还是可以穿的。
这一路上,我们没有像其他游客一样,从没使唤过Nima,而是成了朋友。对于他的帮助心存感激。转山结束后,加拿大人把自己那个几百美金的背包送给了Nima,荷兰人留了200美金给Nima,我则把一套户外炊具送给了Nima。
接着,我在Vipassana禅修中心闭关接受了10天的禅修学习。回到加德满都后,Nima给我打来电话,好客地邀请我去他家里坐坐,让我体验一下当地人的生活。
跟着Nima在一片七拐八弯的破旧居民区里转了一刻钟后,走进了一个在国内算得上是烂尾楼的4层楼房,一楼的楼梯口散发着浓郁的粪便气味。楼道阴暗,每个房间的门都是破旧的。
Nima把我领进了他的家——一间不足20平米的小房间,卫生间在屋外,是公用的。房间里灯光阴沉。一张旧木沙发,一张木板床,一张木桌。木桌上架着厨具,床上坐着他老婆,两岁的女儿在床边的地毯上无声地摆弄着一个小皮球。
我把路上买的一袋橙子放在沙发上,掏出一个拿给小女孩。小女孩怯生生地接过,显然是很开心有水果吃的。Nima老婆不懂英语无法交流,气氛一时有点尴尬。Nima到门口的煤炉上为我煮奶茶。我环视了一圈房间,这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生活的地方。他们这一辈子都在苦苦地劳作,仅仅为了生存下去。
因为环境、出身、教育、信息、圈子的不同,造就了富人和穷人。而穷人并非都是因为懒惰,更多是不幸。坐在Nima家里,喝着尼泊尔奶茶,我觉得挺难过的。
当天晚上,Nima接了一个活——为一家大户人家的婚礼下厨。在没有向导可做的日子里,他也要想法子找活干。他把我带到了婚礼的饭店,让我体验一下当地人的婚礼,说会有很多好吃的。婚礼大厅上灯火通明很显富气。而仅隔一墙的厨房却是另一番光景。被油烟熏得发黄的墙壁,黑乎乎的大锅,到处摆满的菜盘子……因为一个中国人的出现,厨房里似乎显得热闹了。
Nima说我要干活了,你在旁边坐着,这些东西都可以吃,不要客气。然后,他站在了一个大油锅旁边,为婚礼炸鱼块。厨房里其他人时不时来跟我说两句话,一点也不生分。还有人用一个大碟子,把厨房里各种菜都装了一点,端给我吃,说好吃让我多吃点。后来,饭店老板的两个不到10岁的儿子也进来厨房了,围着我说个不停。
那个晚上,我又觉得快乐了。因为他们让我快乐了。那是尼泊尔人似乎是与生俱来的,在贫穷中也没有放弃生活中的快乐与乐观。所以,你总是看见他们开心地说话,大声地唱歌,友善地相互帮助,共同度过每一个不容易过的日子。
而贫穷,并不真的是他们的过错。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,在某个层面,某个领域,都是贫穷的,只是我们习惯了以踩低别人的方式,来拔高自己的优越感。如果不这样,也许很多人都无法面对自己实际上惨淡的人生。
上文提到的那篇文章里说:当现在满世界的文章都在大写特写、以或真或假的论调揭露所谓的”穷人原罪“之时,不停地往下层人民以不堪重负的心灵上再撒一把盐的时候,你是否想过:
灰烬与尘埃,又为何要互相憎恨呢?